三日不读书,便觉语言乏味,面目可憎。曾经以为是吓唬人,现在觉得很贴切。
可憎在哪里,说不上来。只是发觉彼此对话感觉不到对方的真诚,所以懒得敷衍,淡了往来。
还是喜欢读书人,简单纯粹,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自得其乐,不用求助于外界,已经可以安之若素。所以王尔德在《自深深处》里吐露,如果出狱后不能写作,最幸福的事就是做一个读书人。同感。旁人是无法理解笔尖划过白纸,或指尖翻动书页的那种有痕迹的喜悦。
但并不是每一本有字之书都值得重视。鄙陋的价值观、故弄玄虚、没有想象力或文字美感的作品,在我眼里与垃圾无异。审美这个东西很微妙,传统与创新在某个阶段对立,但终会在岁月的长河中殊途同归。
读书的习惯,当然离不开父母的熏陶。爸爸算是才子,听说当年会填词,文采斐然。我虽一首没见过,但后来搬家,姐姐从抽屉里翻出几十年前爸爸写给妈妈的情书,写得情真意切。姐姐在电话里读给我听,当时年近八十的老两口互相玩牌,正因为牌技运气彼此争辩,很好地锻炼了逻辑思维和口头表达能力。我在电话这头边听边笑,笑着笑着润了眼眶。妈妈是最舍得让我们读书的,家里对吃穿都是马马虎虎,但对读书不含糊。家里很早就订了《作文选》《少年文艺》,但远远不够。我抓住一切去小朋友家串门的机会,见书就看。看菲菲家的《小朋友》,小琳家的《大众电影》,甚至连邻居大哥高二的语文书中节选的《林黛玉进贾府》《风雪山神庙》也看得爱不释手。邻居全家要出门,我居然说:“你们走吧,我要把书看完,我可以把门关好。”多么强悍的借口!关键是他们真的放心地走了,多么可爱的邻居!还记得暑假里,我和姐姐顶着白晃晃的烈日,去化龙桥街上唯一的新华书店买《长袜子皮皮》,两个人都抢着读,最后猜拳决定优先权。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,妈妈借回赵淑侠的《落第》,读得如饥似渴。在书籍匮乏的年代,很诧异妈妈的阅读品味不低,像她那样不怕吃苦、也懂得享受细节之美的女子,才是不枉出色二字。
成家后,终于有了自己的书柜。书柜很小,必须选择自己喜欢的耐读的作品。满满的书柜中,多是文史哲。后来发现,文史哲是中国的分类习惯,而西方从古希腊开始,则是数学、天文学和哲学密不可分,思维差异真是无处不在。
喜欢欧美文学。十二岁刚念初中,就被学校自选的绿色封面的厚厚的一本《外国文学精品选》夯实了口味,在记忆排行榜前列的多是卡夫卡、加缪、奥威尔、毛姆等人的作品。西方的求真,中国的务实,贯穿了文学脉络。
喜欢港台文学。心头好是林语堂的散文,属于时时可翻阅,时时可放下的经典。因为有重新吸引你的自信,所以放下时也不会犹豫。从来不认为需要挤时间去读书,因为它就是你的呼吸。像任何健康的爱好一样,有了这个迷恋才是生活,如果没有,只是活着。大学时代喜欢白先勇的小说,毕业论文也是这个主题。但大多数笔下的人物如同他一般,是一个凄美哀艳的旧时代剪影,带着自己的梦想挣扎着绽放。还是林语堂先生通透、潇洒、行云流水。虽然晚年比较窘迫,但丝毫不影响他在精神气质上与苏东坡隔着时空融洽唱和。
喜欢散文。以前读小说,看严歌苓《白蛇》惊为天人,一路读下来,除了《拉斯维加斯的谜语》让人心疼,到了《无出路咖啡馆》便发现了重复。西西也是,《像我这样一个女子》写得隐忍倔强,有着不动声色的美,到了《我城》就变得形式大于内容了。小说太需要心思缜密,燃烧灵魂,才能把故事讲得丝丝入扣、引人入胜。散文则不同,淡淡然,凝神静气,才气学识哪一样不需要时间的沉淀。豁达的心境,捕捉特质的眼光,表达的欲望,无处不在的幽默机巧灵趣,有真情无粉饰才能成就佳作。长短无所谓,关键是耐读。正好印证,轻狂年少爱喝酒,不惑中年愿品茶。
喜欢诵读佳作片段。中学时语文老师恰好是班主任,在班会课上给全班读《浮生六记》,边读边叹。我教书时,在班会课上给孩子们读《爱的教育》,平时最调皮的孩子都亮着大眼睛,屏声静气听得津津有味。
喜欢度假或出差时选一本书,那段旅行就与某本书构成了我一个人的阅读史。躺在去圣岛的长途渡轮上看《人间词话》;在科茨沃尔德的庄园里读《洪堡的礼物》;在野柳的微风细雨中淋湿了《浮士德》;在候机厅读《送你一颗子弹》;在邮轮上找一间空无一人的阅读室,静静地读《生活的艺术》,满屋的阳光,窗外是一望无垠的大海……
喜欢周末忙完家务琐事,洗净手,静下心,翻开床头的书。很多是一读再读的书。隔了二十年,重读《瓦尔登湖》《日瓦戈医生》,才发现当年没有从字里行间里领悟的内容。卡尔维诺总结的“Aclassicisabookthathasneverfinishedsayingwhatithastosay”,的确精妙。
喜欢去图书馆借书,在长长的书架前徘徊斟酌,像寻宝一样发现心仪的宝贝。以致于外借室的工作人员从电脑里查到我庞杂的书单,好奇地问:“你到底是做什么的?”我好想回答他:“专业读书,业余生活。”当然,实际上我只简单笑了笑,偶尔保留神秘还是必要的。
书卷气,在我的概念里,就是淡淡地与现实疏离。也在车水马龙的人流中行走,但游离在外,悬在半空看尘世中的自己。直到读到马一浮老先生的那句“已识乾坤大,犹怜草木青”,一瞬间明白自己与书本彼此伴随的原因,心就渐渐笃定下来。
平日里陷在沙发里,旁边有一盏柔和的台灯,就很知足。想起星湖住读的时候,时常憧憬没有熄灯铃的生活,觉得想看多晚就看多晚真是美气。那时候读书不爱上教学楼,喜欢一个人绕到图书馆背后的小山坡,倚着过刊室的墙,正好有一排灌木把我和大路自然隔开,觉得自己找到一个秘密安静的读书小花园。周末室友们三三两两外出,我独霸了阳台。锁了门,一张凳一本书一杯水,一坐就是半天。看累了就抬眼望望对面崖壁,在阳光下绿得发亮的爬山虎。
现在的周末自然是奢侈了许多。重点是寻一个符合我口味的书屋。不能太静,显得空寂进而心虚;不能太闹,耳根纷纷扰扰,让文字跳来跳去读不进心。背景音乐要柔缓疏离,好听而不艰涩,若有若无。最好有生机盎然的绿植、含苞欲放的花朵,如果没有,枯叶也可以是一景,但要真。饮料不讲究,花茶绿茶果茶只是放在桌上的标配。真正在意的是整洁舒适的椅子,充足柔和的光线,抬眼可见的自然,以及在身旁或看书或玩耍的家人。
紫荆强调文艺轻奢风格,玉林侧重市井烟火味道。自从三重奏离开,还没有找到一间满意的屋子,可以容我坐下来,拿书消遣一段时光。理想的书屋,有个品味相投的老板,他选的书正好是我在找的书。彼此点头微笑之交,不牵盼挂念,却时时相见,也是一种情投意合。
在读书的时候,短则半个小时,长则一天半天,心的呼吸是触手可及的。因为有了这些自由的时刻,可以在芝麻绿豆的日常中安心保持自己清澈从容的目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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